20250820-怦然心动-WendelinVanDraanen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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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最近重温了文德琳写的《怦然心动1》。与之前看的电影版,两厢对比之后,其中电影里一些看不明白的地方,在有了小说的补充之后,瞬间趋于合理了。以下是一些摘抄。

初见

布莱斯

我听见她跟了上来,但我不敢相信。也许只是听上去很像她追上来了,也许她只是走向另一个方向。但是,在我鼓足勇气回头之前,她已经赶上来,猛地抓住我的胳膊。这太过分了。我停下脚步,想告诉她快滚开,这时却发生了最最诡异的事情。我抡起胳膊想摆脱她,可是手臂落下来的时候却变成了挽着她的姿势。我简直不敢相信,我竟然挽了这只“泥猴”的手!我想甩开她,但她把我的手攥得紧紧的,拉着我说:“来吧!”

我妈妈从屋里走出来,立刻摆出了一副最糟糕的傻笑着的表情:“嗨,你好!”她跟朱莉打招呼。
“你好!”
我还在挣扎着想摆脱她,但她死死地拽着我。看到我们握在一起的手,还有我又红又热的脸,妈妈笑了:“你叫什么名字,亲爱的?”
“朱莉安娜·贝克。我家就住在那儿。”她用那只空着的手指点着。
“哦,我想你已经认识我儿子了。”妈妈还在笑着。
“是的!”
我终于挣脱出来,做了一件七岁男孩唯一能做的充满男子汉气概的事——我躲到了妈妈身后。

朱莉

我追着他上了人行道,从这一刻起,一切都变了。这么说吧,我追上他,抓住他的胳膊,只想在他被困在屋里之前截住他,跟我玩一会儿。然后突然之间,他牵起我的手,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。

毫无原因地,我心脏就那么漏跳了一拍。我的人生中第一次有了那样的感觉。就像整个世界在你四周,从你身体由内而外地翻滚,而你飘浮在半空中。唯一能绑住你不会飘走的,就是那双眼睛。

当你们两个人的眼睛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连接在一起,在外面的世界旋转、翻腾并彻底分崩离析的时候,一把抓住了你。那天,我差一点儿就得到了我的初吻。我十分肯定。但是紧接着他妈妈就从屋子里走出来,他尴尬得脸都红透了,接下来他就躲进了洗手间。

我根本没能和布莱斯一起玩。我只记得他那双闪闪发亮的蓝眼睛,他有个不靠谱的姐姐,以及他差点亲了我。

晚上,我想着那个本该发生的初吻睡着了。被人亲吻到底是什么感觉?不知怎的,我知道它一定和爸爸妈妈的晚安吻不一样。毫无疑问,虽然它们看起来差不多,却有本质上的不同。就像狼和狗——只有科学家才会认为它们同属一个科目。

回首二年级,我总是希望自己至少有一部分是出于对科学的好奇,才如此执着于我的初吻。但诚实地说,恐怕更重要的原因是那双蓝眼睛。从那一刻起,直到三年级结束,我无法自拔地追随着他,坐在他旁边,希望自己至少能离他近一点儿。到了四年级,我学会控制自己。看到他——想到他——仍然让我的心怦怦直跳,但我已经不再真的追着他跑。我只是在那里望着,想着,盼望着。

其实,我烦恼的倒不是她不用上体育课这件事——说实话,又有谁愿意跟雪莉分在一组呢?我烦恼的是,只要谁有心,就一定能看出妨碍她上课的根本不是哮喘、脚踝有伤或是她表现出的那种“娇弱”,而是她的头发。她有那么多头发,一会儿卷成这样,一会儿卷成那样;一会儿剪短,一会儿缀上珠花;一会儿编辫子,一会儿盘成发髻。她的马尾辫就跟旋转木马的尾巴差不多。那段时间她总是披散着头发,把它们当成毯子似的把自己的脑袋裹在里面,所以别人只能看到她的鼻子。在脑袋上裹着一床毯子玩抛球游戏?还是算了吧。

我对待雪莉·斯道尔斯的方式是无视她,这一直都很奏效,直到五年级的时候我看到她握着布莱斯的手。

那是我的布莱斯,是那个始终为了二年级开学前两天握了我的手而害羞的家伙。是那个因为太害羞,除了“你好”以外不敢跟我多说一句话的家伙。

是那个一直还欠我一个初吻的家伙。

雪莉怎么敢把她的手塞进他的手心里?这个爱出风头的娇气小公主根本没理由和他混在一起!

当他们经过的时候,布莱斯时不时小心翼翼地回头看,他看的是我。我首先想到的是,他是在向我表示抱歉。然后我忽然领悟了——他是想让我帮忙。没错,只能是这个意思!

坐在布莱斯旁边感觉很好。他会每天早上对我说“朱莉,你好”,偶尔我会发现他在看我。他总会脸红,转回去做他的事,然后我就不由自主地笑了。他太害羞了,而且那么可爱!

我们聊天的机会也更多了。尤其是马丁斯先生安排我坐在他后面以后。马丁斯先生会让拼写不合格的人留堂,比如,25个词里写错7个的人午饭时分必须跟着他,一遍又一遍地抄写自己的名字。

留堂的阴影把布莱斯变成了惊弓之鸟。虽然良心上有点过意不去,但我还是会靠向他悄悄说出答案,希望自己也许有机会和他一起吃午饭。他的头发闻起来有股西瓜味,耳垂上长着绒毛,柔软的金色绒毛。我十分好奇,为什么一个长着黑头发的男孩耳朵上的绒毛却是金色的?它们为什么会长在那里?我在镜子里研究自己的耳垂,但上面什么也没有,我注意到没有一个人像他这样。

我想过在马丁斯先生跟我们讨论科学史的时候,提出耳垂绒毛的问题,但我没问过。相反,整整一年时间我都趴在他耳边拼着单词,闻着西瓜味道,想着自己是不是和初吻无缘了。


无花果树

布莱斯

那天,我听到山坡上一阵骚动,几辆卡车停在克里尔街平时的校车站。一些人仰着头冲朱莉喊着什么,而她当然是在五层楼高的树顶上。

孩子们也慢慢朝树下聚拢过来,我听见他们说她必须从树上下来。她很好——对于任何一个耳朵没有问题的人来说都听得出来——但我不明白他们在吵什么。

我冲上山坡,当我离得近一点儿、看清那些人手里拿的是什么,我立刻明白了为什么朱莉拒绝从树上下来。——那是一台链锯。

千万别误解。这棵树长满了多瘤的树脂,纠结成难看的一团。和那些人吵架的人是朱莉——全世界最麻烦、最霸道、永远全知全能的女人。但是一瞬间我的胃就抽搐起来。朱莉爱这棵树,虽然听起来很蠢,可她就是爱这棵树,砍树就等于在她的心里砍上一刀。

每个人都劝她下来,包括我在内。但她说绝不下树,永远也不,然后她试图说服我们。“布莱斯,求你了!上来跟我一起。如果我们在这儿,他们就不敢砍树了!”

我思考了一秒钟。但这时校车来了,我告诉自己不要卷进去,这不是我的树,同样这也不是朱莉的树,虽然她表现得好像是她的。

我们登上校车,把她一个人留在那里,但这些都没有用。我忍不住一直在想朱莉,她还在树顶上吗?他们会不会把她抓起来?

放学后,当校车把我们送回来的时候,朱莉已经不见了,一起消失的还有上半棵树。顶部的树枝,我的风筝曾经卡住的地方,她最最心爱的栖身之地——统统消失了。

我们在那儿看了一会儿,看链锯如何开足马力,冒着浓烟,就像在把木头嚼一嚼吞下去似的。大树看起来摇摇欲坠,毫无还手之力,没过多久,我就非得离开那里不可。这活像是在观察一个分尸现场,有生以来,我第一次有种想要尖叫的感觉。为了一棵愚蠢的、我痛恨已久的树而尖叫。

回到家里,我试着忘掉这一切,但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到,我是不是应该爬到树上,和她在一起?那样会有用吗?

我想给朱莉打个电话,说我很抱歉他们还是把树砍掉了,但始终没有打。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会显得,呃,很奇怪。

外公

当我见到他的时候,那双手握在一起,盖在他膝盖头的报纸上。我说:“外公,你找我?”
“坐下,我的孩子。”
孩子?大部分时间他根本就像不认识我一样,而现在我却忽然变成了他的“孩子”?我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,等着他说话。
“跟我说说你的朋友朱莉安娜·贝克吧。”
“朱莉?她不算是我的朋友……”
“为什么?”他冷静地问,好像早就知道我会这么说。
我开始辩解,然后停下来:“你为什么要问这个?”
他翻开报纸,抚平上面的折痕,我这才发现,朱莉安娜·贝克上了今天《梅菲尔德时报》的头版。
那是一张她在树上的大照片,周围是一整支消防队,还有警察,旁边配了几张小图片,我看不清楚。“能让我看看吗?”我说。
他把报纸叠起来,但没有递给我:“她为什么不是你的朋友,布莱斯?”
“因为她……”我猛摇头,试着向他解释,“你认识了朱莉自然会明白。”
“我很想认识她。”
“啊?为什么?”
“因为这姑娘很有骨气。你为什么不找个时间请她来家里玩呢?”
“有骨气?外公,你不明白!她是我遇到过的最大的麻烦。她是个活宝、百事通,还固执得不可救药!”
“真的吗?”
“没错!千真万确!而且她从二年级就开始跟踪我!”
他皱起眉头,然后望向窗外:“他们在那儿住了这么久?”
“我觉得他们简直在隔壁住了一辈子了!”

他眉头上的皱纹又加深了,目光回到我的身上:“你知道吗,不是每个人的隔壁都住着一个这样的女孩。”
“那他们真是太走运了!”
他长时间地、深深地审视着我。我问他:“怎么了?”但他没有退缩,而是继续盯着我看,而我退缩了——把目光转向一边。
别忘了,这是我和外公之间的第一次对话。这是他第一次想要跟我说点除了“把盐递过来”以外的话题。而他是想了解我吗?不!他只想了解朱莉!
我真恨不得马上跳起来逃跑,但还是按捺住了。不知怎么的,我知道如果我真的离开这里,那他就再也不会跟我说话了,连递盐这种话也不会再说。我坐在那儿,像受刑一样。他生气了吗?他凭什么对我生气?我根本什么也没做错!
当我抬起头的时候,他坐在那里把报纸递了过来。“看看这个,”他说,“不要有偏见。”
我接过报纸,而他又开始眺望窗外,我知道——我被丢在一边了。
回到自己的房间里,我气坏了。我关上卧室的门,把自己摔到床上,对外公生了一会儿气之后,把报纸塞进了书桌最下面的抽屉。谁愿意再多了解朱莉安娜·贝克的事啊!

第二天,朱莉没有出现在校车站,星期五的早晨也是。她去学校了,但如果没有亲眼见到她,你根本感受不到她的存在。她没有挥着手要求老师叫她回答问题,也没有冲过走廊奔去上课。她没有在老师讲课的时候抢着接下茬,也没有制止不按顺序排队的孩子。她只是坐在那儿,安安静静地坐着。我想说服自己,说她现在这样很好——就像她根本不存在一样,这不是我长期以来的希望吗?但是,我仍然高兴不起来。因为她的树,因为她在图书馆里一个人狼吞虎咽地吃午餐,因为她哭红的眼眶。我想跟她说:“嗨,我真为你的无花果树感到难过。”但始终没有说出口。

爸爸

有一天,他出乎意料地问起了布莱斯的事。问我为什么对布莱斯这样着迷。
我给爸爸讲了他的眼睛、他的头发、他脸红的样子,但我觉得自己根本没有解释清楚,因为爸爸听我说完之后摇了摇头,语重心长地对我说,我需要抬头看看整个世界了。
我没太明白他的意思,却忍不住想反驳他。他怎么可能会理解布莱斯呢?爸爸根本就不认识他!
不过我们没有真的吵起来。在屋子里我们也许会吵架,但在院子里不会。
长时间的沉默之后,他亲了亲我的额头,然后说:“合适的光线就是一切,朱莉安娜。”
合适的光线?这是什么意思?我坐在那里想了又想,但不敢开口问他,生怕一开口就证明了自己还没有成熟到足以理解他的意思,虽然某种程度上这是明摆着的。他真以为我能理解吗?
从此以后,他不再多谈他做过的事情。等我长大一点儿,他似乎变得更加具有哲学气息。我不知道是他真的变了,还是他认为我已经超过十岁,能够听懂这些东西了。

树上的风景

终于摘下了风筝,在下树之前我必须休息一下。我不再把目光投向地面,而是抱紧树干向外看去,朝着屋顶的方向。
忽然间,因为爬得太高而产生的恐惧感不见了,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“我正在飞翔”的神奇感觉,就像翱翔在大地之上,航行于云朵之间。
我突然发现,原来微风的味道是那么好闻。它闻起来就像……阳光。像阳光、野草、石榴和雨滴!我不由自主地大口呼吸着,我的肺被这种最甜蜜的味道一次又一次地充满。

我最后还是把裤子带来的尴尬抛在了脑后,却一直无法忘记树上的风景。我不断地想起坐在高高的树枝上的那种体验。
我还想再去看,再去体验。一次又一次地体验。
没过多久,我就不再害怕爬到高处,并且找到了一个只属于我的地方。我在那里一坐就是几个小时,什么都不做,只是向外眺望整个世界。夕阳美不胜收,有时候是紫色夹杂着粉色,有时候是烈焰般的橙色,把地平线附近的云彩都点着了。
就这样,某一天我忽然顿悟了爸爸所说的“整体大于局部之和”的道理。无花果树上的风景,已经超越了那些屋顶和云朵本身。
它有一种魔力。
而我开始惊讶于自己竟然同时体验到了卑微与宏大。这怎么可能呢?我的内心为何充满了平静,同时又充满了惊叹?简简单单的一棵树,怎么会让我体验到如此复杂的感情?它让我感觉到自己的存在。

一有机会,我就爬到树上。初中的时候几乎每天都爬,因为克里尔街有个校车站,正好在无花果树下。
一开始,我只想看看在校车到站之前能爬多高,没过多久,我就早早地出门,只为了爬到我独享的位置,欣赏日出,看小鸟振翅,看其他的孩子聚在路边。
我曾经试图劝其他等车的孩子跟我一起爬上来,哪怕只爬一点点高,但是他们全都不想把衣服弄脏。因为怕脏而拒绝一个感受奇迹的机会?我简直不敢相信。

我保留了这个秘密,继续爬树,在俯瞰世界的时候感受着一份孤独的快乐。

几个月以前,我发现自己开始跟树说话了。一段完整的对话,只有我和树。从树上下来的时候,我有点想哭。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愿意和我说话呢?为什么我不像其他人一样有个最好的朋友在身边?我当然认识学校里别的孩子,可他们中间没有一个人和我算得上亲密。他们对爬树不感兴趣,也一点儿都不关心阳光的味道。

整体大于部分之和

那天晚饭之后,爸爸到户外去画画。寒冷的夜晚,在门廊刺眼的灯光下,他准备给一幅还未完工的日落风景添上最后几笔。
我穿上外套,来到屋子外面,在他身边坐下,安静得像一只小耗子。
过了一会儿,他说:“你在想什么,亲爱的?”
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,爸爸从来没有问过这个问题。我看着他,却说不出话来。
他把两种不同色调的橙色混在一起,然后非常轻柔地说:“跟我说说吧。”
我重重地叹了口气,把自己都吓了一跳:“我理解你为什么到这里来了,爸爸。”
他故意逗弄我:“那你可以帮我跟妈妈解释一下咯?”
“我没有开玩笑,爸爸。现在我明白你说的‘整体大于部分之和’的意义了。”
他停止调色:“是吗?怎么回事?说说看。”
于是,我给他讲了无花果树的事。那里的风景、声音、色彩、风,还有爬到高处时飞翔般的感觉。如同一种魔力。
他一次都没有打断我,当我把憋在心里的话都说完,我看着他,低声说:“你能和我一起爬上去吗?”
他思考了很长时间,然后露出了笑容:“我很久不爬树了,朱莉安娜,但是我愿意试一试,真的。你看这个周末怎么样?白天我们有很长时间可以用来爬树。”
“太棒了!”

护卫无花果树

车离这里还有三条街。除了请病假,我从来没有因为任何原因逃过学,不过潜意识里我知道今天一定会错过这趟校车了。
“你连我一起砍倒吧!”我喊道。忽然我想出一个主意。
如果我们所有人都爬到树上,他们一定不敢再砍了!
“嘿,伙伴们!”我招呼同学们,“上来陪我吧!如果我们都在树上,他们是不敢动手的!玛西亚!托尼!布莱斯!来呀,朋友,不能让他们砍树!”
学生们只是站在那里,盯着我看。
我看到校车了,就在一条街以外:“上来吧,伙伴们!不用爬这么高,一点点就够!快来吧!”
校车晃晃悠悠地开过来,停靠在路边,就停在卡车前面,车门一开,所有同学一个接一个地上车了。
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,在我的记忆里有点模糊不清。我记得邻居们聚在一起,警察拿着扩音器。
我记得搭起了消防云梯,有个人跳出来说这棵倒霉的树是属于他的,我最好赶紧从树上下来。
妈妈被人叫来了。一改往日的理性形象,她又喊又叫,求我从树上下来,可我就是不动地方。我不会下去的。
后来,爸爸也赶了过来。他从卡车里跳下来,跟妈妈交谈了一会儿,然后请吊车司机把他升到我所在的地方。
这时我只有缴械投降的份儿了。我哭了,我试着让他俯瞰房顶上面的景色,但他不肯。
他说没有什么风景比他小女儿的安全来得更重要。

我至少哭了整整两个星期。当然,我又去上学了,努力做出最好的表现,但再也不坐校车了。我改骑自行车上学,虽然要骑很长一段路,但不必每天到克里尔街等车了,也不用面对一堆木屑,它们曾经是全世界最美的无花果树。

爸爸画的无花果树

一天晚上,当我回到自己的房间,爸爸走进来,拿着一件用毛巾盖住的东西。
我看出那是一张画,因为每当在公园做展览的时候,他总是这样运输他的重要作品。
他坐下来,把画放在面前的地板上。“我一直很喜欢你的树,”他说,“甚至在你告诉我之前,我就喜欢上它了。”
“哦,爸爸,没关系。已经都过去了。”
“不,朱莉安娜。你不会忘记它的。”
我哭了:“只是一棵树……”
“我不希望你这样说服自己。我们都知道,这不仅仅是一棵树的问题。”
“但是爸爸……”
“听我说完,好吗?”他深吸了一口气,“我希望这棵树的灵魂可以一直陪在你身边。我希望你记住爬到树上的感觉,”他犹豫了一下,把画递给我,“所以,我给你画了这幅画。”
我掀开毛巾,看到了我的树。我美丽、庄严的无花果树。他在枝条中间添上了火焰般的阳光,而我似乎能感觉到微风吹拂着树叶。树顶上,一个小女孩正正在向远处眺望,她的脸蛋红红的,染红它的是风,是欢乐,是魔力。
“别哭了,朱莉安娜。我想帮助你,不是想惹你伤心。”我擦去脸上的泪痕,轻轻地抽着鼻子。“谢谢你,爸爸,”我抽泣着说,“谢谢你。”
我把画挂在床对面的墙上。它是我每天早上睁眼之后看到的第一样东西,也是晚上闭眼之前看到的最后一样东西。现在我见到它不会再掉眼泪了,在我眼里,它已经不仅仅是一棵树,我理解了树上的时光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。从那一天起,我对待周遭事物的看法开始改变了。

鸡蛋

布莱斯

我以前很喜欢吃鸡蛋。尤其是炒蛋,配上培根或者番茄酱。可是,就算没有蟒蛇在其中作梗,我也知道这些鸡蛋无论怎么烹调,吃在我嘴里必定味同嚼蜡。因为生蛋的鸡是朱莉安娜·贝克在五年级科技展上孵出来的。

那是典型的朱莉作风。她完完全全支配了科技展,而她的项目自始至终都是在观察鸡蛋。要知道,孵蛋的过程其实没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细节。调好光线,摆好容器,铺上碎报纸,就是这样。没有别的了。

但是,朱莉决心要写一篇冗长的报告,还要加上图表——线图、柱状图和饼图——来描述鸡蛋的活动。几个鸡蛋而已!

她还计算了孵蛋的时间,控制它们在展览当天晚上孵出小鸡。她干吗非得这么做啊?我辛辛苦苦做了一个火山喷发的实景模型,结果人人都去关心朱莉的小鸡怎么破壳了。我也亲自去看了一眼——完全客观地说——太无聊了。小鸡只花了五秒钟的时间就破壳而出,而后的五分钟里就躺在那儿一动不动。

我听见朱莉叽里咕噜地对评委们说着什么。她拿着一支教鞭——你能相信吗?不是铅笔,而是一支真正的可伸缩的教鞭,以便她站在孵化器旁边也能指着那些图表,介绍观察小鸡21天孵化过程的兴奋之情。

她只差没穿一身小鸡戏服了,朋友,我敢保证——如果她真的想穿,早就穿上了。

“是的。那个院子里连草坪都没有。到处都是土,还有,呃,你懂的,鸡屎。小鸡踩在上面,在鸡屎里啄来啄去,还……”
“天哪,恶心死了!”利奈特哀号道。
“真的,就是这样!”
利奈特站起来:“你觉得我听了这个还吃得下去?”然后昂首阔步地走出房间。
“利奈特!你必须吃点东西再走。”妈妈朝她身后喊道。
“不,我不吃了!”她喊回来,一秒钟以后,她转过头,探进客厅说,“而且你再也别指望我吃一个鸡蛋了,妈妈。‘沙门氏菌’这个词对你而言一点儿意义都没有吗?”
利奈特冲向走廊,妈妈说:“沙门氏菌?”她把头转向爸爸,“你觉得鸡蛋上有沙门氏菌吗?”
“我不知道,佩西。我更担心的是,我儿子是个胆小鬼。”
“胆小鬼?瑞克,别这么说。布莱斯才不是胆小鬼呢。他是个出色的孩子,他——”
“他害怕一个小姑娘。”
“爸爸,我不怕她,是她总来烦我!”
“为什么?”
“你知道为什么!她也来烦过你。她做事太过分了!”
“布莱斯,我希望你克服恐惧心理,可是你总是半途而废。如果你喜欢她,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。爱是一种让人害怕的东西,但你面对的不是爱,是尴尬。是的,她话太多了,她对每一件小事都过分热心了,可是,那又怎么样呢?敲门进去,问她问题,再走出来。勇敢地面对她,把你的问题大声说出来!”
“瑞克……”妈妈说,“瑞克,冷静点。他确实回答了你问他的问题……”
“不,他没有!”
“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
“他告诉我说,那里全都是小鸡!它们当然都是小鸡!我的问题是,有几只公的,几只母的。”

爸爸的话好像一下一下敲进我脑子里,好吧,我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。难怪他讨厌我。我真是个白痴!它们都是小鸡……上帝!加利特假装自己是个鸡类专家,其实他什么也不懂!我怎么会相信他的话呢?

但是太晚了。爸爸已经认定我是个胆小鬼,为了帮我克服恐惧,他决定让我把那盒鸡蛋送回贝克家,并告诉他们我家不吃鸡蛋,或者我们对鸡蛋过敏,任何借口都行。

妈妈插了进来:“你看看你都在教他什么呀,瑞克?这不是真的。如果他把鸡蛋还回去,难道不应该跟他们说实话吗?”
“怎么说?说你害怕沙门氏菌?”
“我?你不是也有点担心吗?”
“佩西,这不是重点。重点是,我不想有个胆小的儿子!”
“所以你教他说谎?”
“好吧。那就把鸡蛋扔掉算了。不过从现在开始,我要求你正视那个厉害小妞的眼睛,听见没有?”
“好的,长官。”
“好,就这样吧。”

送鸡蛋

她又出现了,早上七点钟,在我家门廊上手里拿着鸡蛋,蹦蹦跳跳地说:“嗨,布莱斯!给你。”
我试着直视她的眼睛,礼貌地谢绝,可是该死的,她看起来那么高兴,我根本没有完全睡醒,不敢就这样拒绝她。
她兴奋地把又一盒鸡蛋塞进我手里,而我紧张地把它们塞进厨房的垃圾桶,赶在我爸爸下楼来吃早餐之前。
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两年。两年哪!它已经变成我早上的固定节目。
我得留心朱莉的到来,这样就能在她敲门或者按门铃之前把门打开,我还得在爸爸出现之前及时地把鸡蛋毁尸灭迹。
终于有一天,我搞砸了。

朱莉抓住垃圾箱,翻出她宝贵的鸡蛋,马上就发现它们都好好的,连裂纹也没有。
她手里拿着鸡蛋,定定地站在那里,而我倒掉剩下的垃圾。
“你为什么要扔掉它们?”她问,可听上去完全不像平时的朱莉安娜·贝克。那声音轻轻的,带着颤抖。
于是,我告诉她我们害怕被传染沙门氏菌,因为她家的院子实在太脏了,而且我们不想伤害她的感情。
我说得好像我们是对的,她才是错的,但我觉得自己就像个浑蛋,一个假惺惺的浑蛋。
她说,有几家邻居从她那里买鸡蛋。花钱买。
当我的脑子还在处理这个惊人的消息时,她已经迅速地心算过了。
“你有没有想过,为了给你这些鸡蛋,我已经损失了超过一百美元?”她的眼泪汹涌而出,转身跑过街道。

我只能努力说服自己,并不是我开口向她要这些鸡蛋的——我从没说过我们想要、需要或是喜欢它们——事实上,我从来没见朱莉哭过。
不管是体育课上摔断了手臂,还是在学校被别的孩子欺负,或者被她的哥哥们戏弄。
即使他们砍倒无花果树的时候她也没哭。
刚才,我可以肯定她哭了,但我并没有真的看见她的眼泪。
对我来说,朱莉安娜·贝克那么坚强,不可能掉眼泪。
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收拾上学用的东西,感到自己是地球上有史以来最糟糕的浑蛋。
我躲着她、躲着爸爸鬼鬼祟祟地扔了两年鸡蛋——我成什么了?
我为什么不能站出来说,不要再送了,谢谢你,我们不想要,我们需要,我们不喜欢……把它们留给蛇吃吧,为什么不告诉她?说什么都可以!
难道我真的害怕伤害她的感情?
或者,我害怕的是她?

朱莉

第三次去罗斯基家送鸡蛋,我发现布莱斯在等我。
他会等在门口为我开门,然后说:“谢谢,朱莉,”再加一句,“学校见。”
一切都是值得的。即使赫尔姆斯太太和斯杜比太太后来提高了购买鸡蛋的价格,我仍然觉得值得。
因此,六年级、七年级和几乎整个八年级,我都给罗斯基家送鸡蛋。
那些最好、最晶莹的鸡蛋被直接送到他家,作为回报,我有机会和全世界最闪亮的眼睛独处几分钟。
这真划算。

你把它们扔掉了?

我看看他,又看看鸡蛋,然后说:“怎么了?你把它们扔掉了?”
“是的,”他迅速答道,“是的,我很抱歉。”
他想阻止我把盒子从垃圾里拿出来,却没有拦住。
我问:“全都扔了?”我打开盒子,喘着气。六个完整的、完美的鸡蛋,“你为什么要扔掉它们?”
他推开我,绕过屋子走到垃圾箱旁边,我一路跟着他,希望找到一个答案。
他把垃圾倒掉,然后转身面对我:“你对‘沙门氏菌’这个词没有概念吗?”
“沙门氏菌?可是……”
“我妈妈认为我们不能冒这个险。”
我跟着他回到门廊上:“你是说,她不吃这些鸡蛋是因为——”
“因为她不想中毒。”
“中毒!为什么?”
“因为你家的后院就像——嗯,到处都是鸡屎!我是说,看看你住的地方,朱莉!”他指着我家的房子说,“看看吧。那里就像个垃圾场!”
“它不是垃圾场!”我叫道,但是街对面的房子清清楚楚地摆在那儿,让人无法抵赖。
我的嗓子忽然堵住了,哪怕说一句话都让我痛苦不已,“你……一直都把它们扔掉吗?”
他耸耸肩,眼睛看着地上:“朱莉,听着。我们不想伤害你的感情。”
“我的感情?你知不知道斯杜比太太和赫尔姆斯太太付钱从我这里买鸡蛋?”
“你在开玩笑。”
“没有!她们付我两美元买一打鸡蛋!”
“不可能。”
“这是真的!我给你的这些鸡蛋,完全可以拿去卖给斯杜比太太和赫尔姆斯太太!”
“哦。”他别开目光,然后,他瞪着我说,“好吧,那你为什么白送给我们?”
我强忍着泪水,但是这很难。我哽咽着说:“我只想对邻居友好一些……”
他放下垃圾桶,然后发生的事让我大脑停止了运转。
他搂着我的肩膀,看着我的眼睛,说:“斯杜比太太也是你的邻居,对不对?还有赫尔姆斯太太也是。为什么只对我们友好呢?”
他想说什么?我对他的感觉还不够明显吗?如果他知道,为什么又对我这么狠心,周复一周、年复一年地扔掉我送的鸡蛋?
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我只是望着他,望着他清澈湛蓝的眼睛。
“对不起,朱莉。”他轻声说。
我跌跌撞撞地跑回家,满心尴尬与困惑。我的心已经碎成了片。

外公长官

吃完晚饭,我回到房间,可是外公马上跟了进来,关上门,坐在我床上。整个过程悄无声息。门没响、床没响、听不到呼吸声……我发誓,他就像幽灵一样潜入我的房间。 当然,我惊得撞到了膝盖,把铅笔掉在地上,还打翻了一碗果冻。不过我努力保持平静,说:“你好,外公。你是来查岗的吗?”

他把两片嘴唇闭得紧紧的,凝视着我。

我投降了:“好吧,外公,我知道我搞砸了。我应该告诉她的,但我做不到。我一直以为它们不会再继续下蛋了。我是说,一只鸡能连续下多久的蛋?它们在我五年级那年就孵出来了!离现在都三年了!它们的产蛋期不会结束吗?而且,我还能怎么做?告诉她我妈妈害怕沙门氏菌感染?还是告诉她我爸爸希望我跟她说我家对鸡蛋过敏?拜托,谁会相信呢?所以我只好一直……嗯……扔掉它们。我不知道她在卖鸡蛋。我以为它们只是多余的。”

他缓缓地点了点头。

我叹了口气,接着说:“谢谢你吃晚饭的时候没有说下去。我欠你一个人情。”

他拉开窗帘,朝对街望去,“一个人的性格是在童年时代养成的,孩子。你现在作出的选择将会影响你的一生。”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,放下窗帘说,“我不想看到你走得太远,却又无法收场。”

“是,长官。”

他皱起眉头:“别对我说‘是,长官’,布莱斯。”他站住了,又加上一句,“想想我说的话,下次面临选择的时候,作出正确的决定。从长远来看,对所有人的伤害都是最小的决定。”

我感觉自己被困住了。
结果,我不由自主地透过窗户傻乎乎地望着朱莉和我外公。这实在很诡异,可我确实这么做了。
而且我还被人发现了,是外公发现的。当然,他把我指给朱莉看,这让我在她面前凭空又矮了一头。我放下窗帘,撞开后门,跳过围栏。我非要出去不可。
那天我恨不得走了十里路。我也不知道该生谁的气——外公,朱莉,还是自己。我这是怎么了?如果我想跟朱莉和好,为什么不能直接走过去帮忙?是什么阻止了我?
我来到加利特家门口,上帝,我从来没有那么高兴见到谁。
让加利特帮我忘掉这一切吧。
这正是这位老兄擅长的。我们打篮球、看电视、聊起今年夏天坐水滑梯的事。
当我回到家,朱莉正在给院子洒水。
她看见我了,这也就算了,可是她既不跟我打招呼也没有露出笑容,她什么也没做,她只是转开了目光。
假如是平时,我大概会假装没看见她,或者飞快地挥挥手,然后溜进屋里。可她已经生我的气很久了。自从她撞见我扔鸡蛋的那天起,就再也没有跟我说过一个字。

几天前的数学课上,我冲她微笑,想告诉她我很抱歉,可她彻底地无视我的存在。她没有笑、没有点头、没有任何反应,只是转过头去,再也不看我一眼。

我甚至在教室外面等着跟她说几句话,说什么都行,比如她整修院子的事,或者告诉她我有多难过,但她躲着我从另一个门出去了。在这之后,任何时候我只要一靠近,她就找机会从我旁边溜掉。

如蒙大赦的感觉

现在,她在那里给院子洒水,让我觉得自己像个浑蛋,我受够了。我走上去对她说:“院子漂亮多了,朱莉。干得不错。”
“谢谢,”她板着脸说,“大部分都是查特做的。”
查特?我思考着。查特?她是怎么想的,敢叫我外公的名字?
“听着,朱莉,”我努力回到自己的本意,“对我做过的事,我感到非常抱歉。”
她看了我一会儿,然后转过头去继续盯着水雾洒在土地上。
最后她终于开口了:“我还是不明白,布莱斯。你为什么就不能直接告诉我呢?”
“我……我不知道。没法解释。我应该告诉你的,而且我不应该说你家院子的坏话。那些话,你知道,真是太过分了。”
我感觉好多了,好了很多。只听朱莉说道:“好吧,也许一切都会好起来的,”她用前脚掌跳了跳,就像原来一样,“这里看上去怎么样?查特教了我很多东西,太棒了。你真幸运,我的祖父母都不在了。”
“哦。”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。
“不过,我真为他难过。他肯定还在想念你的外婆。”然后她笑了,摇摇头说,“你能相信吗?他说我让他想起了你的外婆。”
“什么?”
“真的,”她又笑了,“就是这样,不过他说得更婉转。”
我看着朱莉,想象我八年级时外婆的样子,这太难了。我是说,朱莉有一头蓬松的棕色长发,一个长满雀斑的鼻子,而我外婆总是以金发的形象示人,而且外婆以前擦粉。松软的白色粉末,她擦在脸上,头发上,还有鞋子和胸脯……所有的东西上面。
我想象不出朱莉擦上粉是什么样子。好吧,也许可以沾些黑灰色的火药粉末,但是白色的香粉……还是算了。
我想自己一定在盯着她看,因为朱莉说:“瞧,这不是我说的,是他说的。我只是挺高兴听他这么说。”
“是啊,管他呢。哦,祝你的草能活下来。我敢肯定它们会很茂盛的。”我说出来的话让自己都吃了一惊,“我了解你,你连小鸡都能孵出来。”我没有任何别的意思,只是说出我真实的想法。我笑了,她也笑了,我离开她家的时候也是一样——给未来的草坪浇着水,面带微笑。
我已经好几个星期没这么高兴过了。鸡蛋事件终于被我抛在脑后。我有种如蒙大赦的感觉,解脱并快乐着。

瑞克&佩西

公沉默了一会儿,问道,“你们知道贝克家为什么直到现在都没有修整院子吗?”
“为什么?这是明摆着的。他们全是些废物,就是这样。他们有一间破破烂烂的房子,两辆破破烂烂的车和一个破破烂烂的院子。”
“他们不是废物,瑞克。他们是好人,诚实的人,努力工作的人——”
“也是些对自己展现给他人的形象一点儿自豪感也没有的人。他们住在我家对街已经超过六年了,对于现在的状况,他们找不到任何借口。”
“没有吗?”外公深吸一口气,像是在心里权衡了一下,然后他说,“瑞克,告诉我。假如你有一个在心理或者生理上有严重缺陷的兄弟姐妹,或是子女,你会怎么做?”
就像外公在教堂里放了个屁一样,爸爸的脸皱成一团,摇着头,最后说道:“查特,这有什么关系吗?”
外公盯着他看了很久,然后轻轻地说:“朱莉的爸爸有个智障的兄弟,而且——”
爸爸打断了他,笑着说:“好吧,这很说明问题了,对不对。”
“很……说明问题?”外公轻声地、冷静地问道。
“当然!这足够说明那家人为什么像现在这样!”他笑了,轮番看着我们。
“那是遗传病。”
人人都看着他。利奈特露出惊讶的表情,她头一次语塞了。
妈妈说:“瑞克!”爸爸只能紧张地笑了笑:“我是在开玩笑!我是说,他们家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。哦,对不起,查特。我忘了,那个姑娘让你想起了蕾妮。”
“瑞克!”妈妈再一次叫道,现在她真的生气了。
“哦,佩西,拜托。你爸爸过分煽情了,他搬出一个不知道在哪里的弱智亲戚,只是想让我因为批评邻居而感到内疚。
每个家庭都有每个家庭的问题,可他们还是会收拾好草坪。他们应该对自己的产业有点责任感,哦,真让人受不了!”
外公的脸因为激动而发红,但他的声音一直很平静:“那所房子不是他们的产业,瑞克。
房主本应该负责房屋的清洁工作,但他没有做到。由于朱莉的爸爸要对他的兄弟负责,所以他们全部的收入都用来照顾他的兄弟了,这显然要花很多钱。”
妈妈的声音很轻很轻:“政府部门不管他吗?”
“我不清楚细节,佩西。也许附近没有这样的政府救济部门。也许他们觉得私人陪护对他更好。”
“还是一样,”爸爸说,“政府有相应的救济措施,如果他们不去依靠,那是他们的选择。
他家有什么染色体变异的问题并不是我们的责任,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内疚——”
外公一拍桌子,几乎站了起来:“这跟染色体没有任何关系,瑞克!那是由出生时缺氧造成的。”他放低了声音,却让他的话听上去更有说服力了。
“朱莉的叔叔出生时脐带绕颈两周。前一秒钟他还是个完全正常的婴儿,就像你儿子布莱斯一样,后一秒钟他就留下了永久性的创伤。”
妈妈忽然歇斯底里地爆发了。几秒钟之内,她哭得泪如泉涌,爸爸搂着她,试图让她镇静下来,可是没有用。她根本哭得无法自拔。
利奈特扔下餐巾嘟囔着“这个家简直是个笑话”,然后走了。
妈妈匆忙地离开房间,用手捂着脸,抽泣着,爸爸跟在她后面,临走时扔给外公一个我从来没见过的凶狠表情。

脐带绕颈

现在只剩外公和我对着一桌冷掉的食物。“哇,”我终于开口,“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。”
“他们还没有告诉你。”他对我说。
“什么意思?”
他像块花岗岩一样沉默着,然后靠在桌子上对我说:“你觉得是什么让你妈妈这么难过?”
“我……我不知道,”我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,“因为她是女人?”
他几乎不动声色地笑了笑:“不对。她很难过,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差一点儿就跟贝克先生有一样的遭遇。”
我认真地想了想,然后说道:“她的兄弟出生的时候也是脐带绕颈?”
他摇摇头。
“呃,那是……”
他靠得更近了,低声对我说:“是你。”
“我?”
他点点头:“绕颈两周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给你接生的医生很能干,而且脐带绕得不算太紧,所以他能够在你出生的时候把它松开。你没有在出生的时候被自己勒死,但悲剧很可能就这样发生了。”
如果早几年,甚至早几个星期有人告诉我出生的时候可能被勒死,我一定会拿来开开玩笑,而且我大概会说,是啊,这很好,但是现在,我根本不想跟谁讨论这件事。
但是经历了这么多,我已经接近崩溃了,我的脑子里不能自已地徘徊着一个问题。如果情况不同,我会怎么样?
他们会怎样对待我?听爸爸的意思,他不会花太多心思在我身上,这是肯定的。他会把我放在某个精神病院,或其他什么地方,然后忘记我的存在。
但我又想,不!我是他儿子,他不会那么做……
他真的不会吗?
我环顾家里的一切——大房子,白色的地毯,古董和艺术品,诸如此类。他们会为了让我过上更好的生活而放弃这一切吗?
我很怀疑,非常怀疑。我会是个让他们难堪的东西,是他们极力想忘掉的东西。我的父母一向看重事物的外在,尤其是爸爸。
外公轻轻地说:“不要去设想没有发生的事,布莱斯。”他仿佛能看到我的想法,又加了一句,“为了他没做的事而谴责他,是不公平的。”

斯人若彩虹,遇上方知有。

外公从一个只会对我说“把盐递过来”的人,变成了一个真正健谈的朋友。
我们在附近越走越远,我发现外公不只懂得很多,还是个有趣的人。这很微妙。不仅是他所谈及的东西,还有他讲话的方式。我想,这种感觉真的很酷。
在回家的路上,我们经过无花果树曾经屹立的地方,那里现在是一所房子。外公停下来望着夜空,说:“那里一定曾有过壮观的景色。”
我也把头抬起来,头一次发现这里的夜晚能看到星星。“你见过她爬上去吗?”我问他。
“有一次开车经过这里的时候,你妈妈曾指给我看过。她爬得那么高,把我吓了一跳,不过,读了那篇新闻,我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。”他摇摇头,“树被砍掉了,可是她仍然保留着那棵树给她带来的快乐和感动。你明白我的意思吗?”
我很高兴自己不用回答这个问题。他只是笑了笑,接着说道:“
有人住高楼,有人在深沟。
有人光万丈,有人一身锈。
世人万千种,浮云莫去求。
斯人若彩虹,遇上方知有。

再看朱莉-有了新的意义

我靠近窗户,仰望天空,但是看不到一颗星星。
我不知道朱莉有没有在夜里爬上无花果树,坐在满天星斗中间。
我摇摇头。平庸,华丽,或是灿烂。那又怎么样?对我来说,朱莉安娜·贝克从来都是平淡而枯燥的。
我打开台灯,从抽屉里翻出报道朱莉的那份报纸。
和我想的一样——他们恨不得把朱莉写成捍卫国会山的斗士。他们管她叫“来自都市荒原的强大呼声”以及“一座光芒四射的灯塔,阐明了我们的需求:遏制对我们曾经古雅安宁的社区的过度开发”。
饶了我吧。我是说,一个人为了在自己的土地上盖房子而砍掉一棵树,这有什么不对呢?那是他的土地,他的树,他的决定,就是这样。这篇文章让我想吐。
除了文中引用的朱莉自己的话。也许是为了和记者的观点作个对比,但是有关朱莉的部分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自伤自怜。我不知道该怎么说,它们看起来……呃,很深刻。坐在树上让她变得非常富有哲理。
奇怪的是,她的话我完全能够理解。她讲述了坐在树上的感觉,还说那不仅仅是空间上的区别。“远离地面,被风吹拂着,”她说,“就像你的心被美撞了一下。”你认识的哪个初中生能说出这种话?反正我的朋友里一个都没有。
不只是这些,她还说了什么整体可以远远大于组成它的各部分之和,以及人们为什么需要某些东西带着他们抽离日常生活,让他们感受到生命的奇迹。
我把关于她的部分读了一遍又一遍,想知道她什么时候开始思考这些东西。我是说,不开玩笑,朱莉安娜·贝克很聪明,但这些东西已经远远超过了功课全A的范畴。
如果我一个月前读到这篇文章,我会把它当成垃圾丢进垃圾箱,但是不知为何,它现在对我有了新的意义。非常有意义。
一个月以前,我也绝对不会注意朱莉的照片,但现在我发现自己正在盯着它看。不是那幅全景照片——那上面的紧急救援装备占的地方比朱莉还大。是另外一张照片,在下半个版面。摄影师大概用了长焦镜头,你能看到她在树上,但只露出肩膀以上的部分。她望着远方,风把头发吹向背后,仿佛她正开着一条船,驶向太阳。
这么多年,我一直躲着朱莉安娜·贝克,从来没有好好看过她的样子,而现在,我忽然无法自拔地凝视着她。这种奇怪的感觉渐渐充斥了我的胃,我不喜欢这样。一点儿也不喜欢。说实话,这种感觉把我吓得够呛。
我把报纸塞在枕头底下,试图提醒自己朱莉安娜·贝克曾经给我带来的痛苦。
可是我的思绪很快就飘向别的地方,没过多久,我又把这份愚蠢的报纸从枕头底下掏出来。
这太疯狂了!我在干什么?
我强迫自己关上灯,躺在床上。心情渐渐平复,好吧,是时候该放松点儿了。

整修院子

查特·邓肯

第二天下午,我忙着扩大小窝的混乱程度,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:“真是个浩大的工程,年轻的女士。”

站在人行道上的是布莱斯的外公,我认识他。不过我只在户外见过他一次。其他时间我都是透过窗户看到他的——不是他家客厅的窗户,就是车窗。对我来说,他只是个有着深色头发、戴眼镜的老头儿。

见到他出现在人行道上,就像见到某个电视明星走下银幕跟你说话一样。
“我知道我们时常见面,”他说,“很抱歉,过了一年时间我才过来作自我介绍。
我是查特·邓肯,布莱斯的外公。而你,没错,你一定是朱莉安娜·贝克。”
他伸出手,我也摘下工作手套,然后看着自己的小手完全淹没在他的大手里面。
“很高兴见到你,邓肯先生。”我心想,比起从客厅窗户后面看到的人影,他本人要高大多了。
这时,奇怪的事情发生了。他从兜里掏出自己的工作手套和一把修枝剪,说:“你是不是想把它们修剪成一样的高度?”
“哦,”我说,“呃,是的。我是这么打算的。不过现在我也不太确定。你觉得如果把它们都拔掉,会不会更好?”
他摇摇头说:“这些是澳大利亚茶树。修剪后会很漂亮。”
说着,他戴上手套,开始修枝。
一开始我不知道该对他说点什么。有他来帮忙,真是件奇怪的事,可是看他的表现,我似乎不该多想。
咔咔咔,他不断地剪着,似乎真的很享受这个过程。

我心里又生气又伤心又难堪,因此都不像平时的我了。“我说的是鸡蛋,我给你们送了两年的鸡蛋——自家的鸡下的蛋,我留着没有卖掉!是被你家扔掉的那些鸡蛋!”我对着他大声叫嚷。我从来没有这样对人嚷过,更别说是对着一个成年人。

因为你让我想起我太太

他的声音放得特别轻:“我很抱歉。我不知道鸡蛋的事。你把它们给谁了?”
“布莱斯!”说出他名字的时候,我感到嗓子又缩成一团,“布莱斯。”
邓肯先生缓缓地点头,说了句“好吧”,然后继续剪枝,“难怪会是这样。”
“这是什么意思?”
他叹了口气:“那个孩子还有很长的路要走。”
我愣愣地看着他,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下去。
“哦,毫无疑问,他是个英俊的孩子,”他皱着眉头说,折断一根树枝,他补充道,“跟他爸爸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。”
我摇摇头:“你为什么来这儿,邓肯先生?如果你认为我不需要帮助,也不是为了鸡蛋的事道歉,那你为什么来帮忙呢?”
“要我说实话吗?”
我直视他的眼睛。
他点点头说:“因为你让我想起我太太。”
“你太太?”
“是的,”他微微一笑,“蕾妮肯定会和你一起坐在树上。她大概会在上面坐一整夜。”
听到这句话,我的愤怒消失得无影无踪:“真的?”
“当然。”
“她……她去世了?”
他点点头:“我很想她,”他扔下一根树枝,轻轻地笑出声来,“没有什么比得上一个聪慧的女人能让你生活得更愉快。”
我从来没想过和布莱斯的外公交朋友。但是在晚饭之前,我已经非常了解他和他太太了,知道了很多他们在一起经历的奇遇,仿佛我们已经认识了很久。
听他讲故事,连工作都变得更轻松了。晚上,当我回到屋子里的时候,灌木全修剪好了,除了院子中央扔着的一堆树枝,它看上去漂亮多了。
第二天,他又来了。我笑着和他打招呼:“嗨,邓肯先生。”
而他笑着回答我:“叫我查特,好吗?”他看着我手中的锤子说,“我想今天要修围栏了?”
查特教我怎么把木桩打成一条直线,怎么握住钉锤的末端,而不是满把攥,怎么用水平仪来保证灌木立得笔直。
我们花了好几天时间修围栏,一边干活一边聊天。不光是聊他太太。他想知道无花果树的故事,当我告诉他“整体大于部分之和”的时候,我认为他完全能理解。
“人们也是一样,”他说,“不过对人来说,有时候整体小于部分之和。”
我觉得这太有趣了。
第二天,我在学校观察那些我从小学就认识的同学,想看看他们到底是大于还是小于部分之和。查特说得对,大部分人是小于。

大部分人是小于

位居其首的,当然是雪莉·斯道尔斯。看着她,你会以为她拥有一切,但在她珠穆朗玛峰一般高耸的发型之下,其实什么智慧也没有。虽然她像黑洞一样吸引着别人靠近,可是用不了多久,他们就会发现做她的朋友非得使劲拍她的马屁才行。

当我把车停在家门口的车道上,心里的火却越烧越旺。我只好把骑车的动力转化成刷漆的动力。撬开爸爸买给我的那桶“纳瓦霍”白色油漆,我开始刷漆。
十分钟之后,查特出现了。“上帝啊,”他笑了,“你今天真是精力充沛,是不是?”
“不,”我说,用手背把头发别到耳朵后面,“我只是生气。”
他拿出自己的油漆刷和一个空咖啡罐子:“哦,生谁的气?”
“我自己!”
“啊,那可够麻烦的。考试考砸了?”
“不是!我……”我转身面对着他,“你是怎么爱上你太太的?”
他倒了一些油漆在咖啡罐子里,露出了微笑。“啊哈,”他说,“少年维特之烦恼。”
“我没有什么烦恼!”
他犹豫了一下,没有争下去,而是对我说:“我爱上她是一个错误。”
“错误?什么意思?”
“我不是有意的。那时候我和另一个姑娘订婚了,按理说没有资格坠入爱河。后来我发现自己之前是多么盲目,好在还不算太晚。”
“盲目?”
“是的。我的未婚妻非常美丽。她有着最迷人的棕色眼睛,天使般的皮肤。那时,我只看到了她的美貌。但是后来……好吧,这么说吧,我发现她根本比不上蕾妮。”他把刷子伸进咖啡罐,拣了个木桩刷起来,“当你回首过去,会发现这是很明显的事,也很容易作出抉择,但不幸的是,大多数人看到藏在表面之下的真相时,已经太晚了。”
我们都不说话了,但我知道查特在思考。从他眉头的皱纹,我知道他不是在想我的问题。“我……我很抱歉提起你太太。”我说。
“哦,别这样,这没什么。”他摇摇头,试图挤出一丝笑容,“还有,我不是在想蕾妮。我在想其他人。一个从来也没能看穿表象的人。此时此刻,我甚至不希望她能看得太清楚。”
他说的是谁?我真的很想知道!可我想这大概不太礼貌,所以我们安静地刷着油漆。终于,他转过身,对我说:“ 超越他的眼睛、他的笑容和他闪亮的头发——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样子 。”
我感到后背升起一股凉气。仿佛他什么都知道。忽然间,我有种抵触情绪。他是说他的外孙不值得我这样?

我的叔叔

查特听了我叔叔的故事,没有说话。午餐的时候,妈妈给我们送来了三明治,我们坐在门廊上,吃得很安静。
然后他打破平静,朝对街一抬下巴:“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过来跟你说句话。”
“谁?”我问,把目光投向对街他指的地方。布莱斯房间的窗帘迅速滑了下来,我忍不住问他,“是布莱斯?”
“这是我第三次发现他在偷看。”
“真的?”我的心跳得就像一只振翅欲飞的小鸟。
他皱着眉头:“我们把活儿干完,来种草吧?日光的热量有助于它们发芽。”
终于到了给院子播种的时刻,我很兴奋,可是布莱斯的窗户分散了我的注意力。他在偷看吗?整整一下午,我都不好意思承认自己偷看了多少次。我想查特也看出来了,当工作全部完成,看着一个焕然一新的漂亮院子,我们相互祝贺的时候,他说:“他现在就像个懦夫,不过我对他还抱有希望。”
懦夫?我能说些什么呢?我只好一手拿着水管,一手扶着阀门,傻傻地站在那儿。
后来,查特跟我花了很长时间告别,挥着手,向对街走去。

布莱斯的道歉

几分钟以后,我看见布莱斯走上他家门前的人行道。一开始,我没认出来。我以为他这段时间只是躲在屋子里往外看,他真的走到外面来了吗?我又开始感到尴尬了。
我转过身,背对着他,把注意力集中在浇水上面。我真是个傻瓜!百分之百的傻瓜!刚开始生自己的气,我就听到有个声音在说:“这儿看上去漂亮极了,朱莉。干得不错。”
那是布莱斯在说话,他就站在我家的车道上。突然,我不再生自己的气了。我开始生他的气。他怎么像个监工似的站在那儿对我说,干得不错?想想他对我做的一切吧,他没有资格说任何话。
我正想用水管浇他,只听他说:“ 我为我做过的事情向你道歉,朱莉。这件事,你知道……我做得不对。
我看着他——直视他湛蓝的眼睛。我试着用查特教我的方法——试着看到他的内心深处。表象下面是什么?他是怎么想的?他真的感到抱歉吗?或者他只是为他说过的话感到抱歉?
就像直视着太阳,我不得不把目光转向一边。
我不记得后来我们说了些什么,只知道他很友好,他让我很开心。布莱斯走了以后,我关上水龙头,走进屋子,感觉非常非常奇怪。
那天晚上,我辗转反侧,无法入睡。最糟糕的是,我根本说不清自己到底为了什么而沮丧和不安。当然,这和布莱斯有关,但我为什么不单单是生气?他做过的事情是多么……恶劣。还有,为什么开心?为什么我感到的除了开心还有别的?
他来到我家。他站在我家的车道上。他说了些动听的话。我们都笑了。
但我不是生气,也不是开心。当我躺在床上,试图理解这一切,我发现心中的不安甚至压倒了沮丧。我觉得好像有人在监视自己。我被自己吓得够呛,从床上跳起来,把窗户、橱柜和床底下都检查了一遍,但这种感觉始终还在。
直到将近午夜,我才明白那是什么。
是我自己,我在监视自己。

加利特

“嘿,关于小鸡,你什么也不懂。我把命都交给你了,可你根本没把我当回事。”
我对他讲了爸爸、鸡蛋、沙门氏菌的故事,还有我怎么拦截了将近两年的鸡蛋。
他只是耸耸肩,说:“就这样呗。”
“嘿,可是她抓住我了!”
“谁?”
“朱莉!”
“哇哦,哥们儿!”
我告诉他我当时是怎么说的,以及她几乎马上开始在整修前院的故事。
“好吧,然后呢?她家院子乱成那样,并不是你的错。”
“但是后来我才发现,那所房子根本不是他们家的。他们很穷,因为她爸爸有个智障的弟弟,他们需要,呃,付钱抚养他。”加利特向我露出一个十足的傻乎乎的笑容:“智障?好吧,那能说明很多问题,不是吗?”
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:“什么?”
“你知道的,”他说,还挂着那个笑容,“我是说朱莉。”
我觉得心脏开始怦怦乱跳,下意识地握紧拳头。自从我学会不主动惹上麻烦以来,头一次想把别人臭揍一顿。
但我们是在图书馆。除此之外,我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,如果我真的揍了他,他就会马上告诉所有人,说我爱上了朱莉安娜·贝克,可我没有!
于是,我摆出一副笑脸,说:“哦,好吧。”然后迅速找了个借口,能离他多远就离他多远。
放学后,加利特问我要不要去他家玩,可我一点儿兴趣也没有。我还是想揍他一顿。
我试着说服自己放弃这个念头,但我连五脏六腑都在生这个家伙的气。
伙计,他已经超出了我的底线,超出了很多。

我从布莱斯·罗斯基那里毕业了

那是加利特的声音,然后是布莱斯。他们谈论的是……我。关于我的鸡,还有沙门氏菌感染,关于布莱斯怎么扔掉我的鸡蛋,以及我如何整修我家的院子。
布莱斯的声音显得很难过,但是,突然间,我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冻住了。他在说戴维!
然后加利特笑了:“智障?好吧,那能说明很多问题,不是吗?你知道的……我是说,朱莉。”
他们沉默了一会儿。那一刻,我几乎可以肯定他们能听到我怦怦的心跳声,但是布莱斯笑了,他说:“哦,是啊。”
我结结实实地瘫倒在地上。下一秒,他们的声音就消失了。达拉看了看那个角落,然后坐在我身边,说:“哦,朱莉,我非常非常抱歉。我还以为他要坦白他曾经暗恋过你呢。”
“什么?达拉,布莱斯没有暗恋过我。”
“你怎么了?你难道看不出他盯着你的样子?那孩子早就坠入爱河无法自拔了。”
“哦,绝对没有这回事!你刚刚听到他说了,达拉!”
“是的,但是昨天,就在昨天我撞见他盯着你,他说你头发里有只蜜蜂。一只蜜蜂,姑娘。这是不是你听过最糟糕的借口?”
“达拉,你刚才亲耳听到了,我宁愿相信我的头发里真的有只蜜蜂。”
“哦,你以为自己有那么甜?像蜂蜜似的招惹蜜蜂吗?好吧,蜜糖,你能招惹到的唯一一只蜜蜂就是布——莱——斯。真有趣,是不是。但是听到刚才的话,我真想杀了他,姑娘,杀了他。”她站起来,走了出去,又回过头来说,“别担心,我不会多嘴的。”
我只是摇摇头,忘掉达拉的话吧。她错得太离谱了。
我不能忘记的是布莱斯和加利特的话。他们怎么能如此残忍?如此愚蠢?这是不是爸爸成长中时常遇到的事?
我想得越多就越生气。布莱斯有什么权利拿我叔叔寻开心?他敢!
我的脸颊热得像一团火,而心脏像是被打了一个又冷又硬的结。电光石火之间,我明白了——我从布莱斯·罗斯基那里毕业了。让他继续和那双湛蓝眼睛做伴去吧。还有他那假惺惺的笑容,以及……我的初吻。没错!让他留着它好了。我再也不会跟他说话了,永远不会!

晚宴

布莱斯眼中的爸爸对比

我站在那儿,观察贝克先生和爸爸握手。看着他们在那里谈笑风生,我却被一种奇怪的感觉包围。不是因为朱莉——而是我爸爸。站在贝克先生旁边,他显得很小。是身材上的小。跟贝克先生下巴的轮廓相比,爸爸的脸看上去有点狡猾。这不是你想要的对爸爸的感觉。小的时候,我总觉得爸爸永远是对的,世界上没人比得上他。但站在这儿看着他,我意识到贝克先生想打败他就像按扁一只虫子一样简单。

可是,他的举止还要更糟。看看他和朱莉的爸爸故作亲切的样子吧——就像是在看他撒谎。对贝克先生、对朱莉、对我外公——对所有人。他干吗表现得像个可怜虫似的?他为什么不能显得正常点儿?好吧,或者说,有教养一点儿?他干吗非要假惺惺地演下去?这已经不是为了安抚妈妈那么简单了。这简直让人作呕。

别人都说我就是我爸爸的翻版。这句话我听到过多少次?我从来没有仔细想过它,但现在它让我觉得恶心

马特&麦克&瑞克

大约有三秒钟的时间,大家都沉默着,然后利奈特跑进来,猛地按下CD机的按钮,直到唱片收进去为止。
“利,别这样!这不是个好主意,”马特——或者麦克——说道,“没错,利。这音乐不适合吃饭的时候听。”
“忍着点。”利奈特说罢便调大了音量。
砰,啪!砰砰,啪!蜡烛在烛台上摇摆;吉他的和弦撕裂了空气,声浪几乎能把人吹跑。马特和麦克抬头看着音响,相视一笑,对我爸爸说:“立体声——好棒的配置,罗斯基先生!”
所有的大人都恨不得躲出去,或是关掉音乐,但利奈特站在那里守护着音响,怒视众人。一首歌结束,她把CD拿出来,关上播放器,然后对马特和麦克露出了微笑——她真的笑了——她说:“这是最棒的歌。我只想一遍又一遍地听。”
马特——或者麦克——对我爸爸说:“也许你不喜欢它,但这就是我们的作品。”
“你们自己写的歌?”
“嗯哼。”
他让利奈特把CD递过来,说道:“只有这一首吗?”
马特——或者麦克——笑了:“老兄,我们写了很多,但只有三首录了小样。”
爸爸拿起CD:“这就是小样?”

他盯着CD看了一会儿,然后说:“如果你们自称‘神秘小便’,怎么刻得起CD呢?”
“爸爸!”利奈特厉声说。
“没什么,利。他只是在开玩笑,对不对,罗斯基先生?”
爸爸微微一笑:“是的,”但他又补充道,“我只是有点好奇罢了。这明显不是自制的小样,而我凑巧知道对于大多数乐队来说,租用录音室的成本有多高……”
马特和麦克用一记响亮的击掌打断了他。我对爸爸竟然问起费用的问题感到愤怒,这时妈妈为了弥补爸爸的口无遮拦,支支吾吾地开口了。
“当年我认识瑞克的时候,他也在玩乐队……”
我嘴里的水煮三文鱼忽然变得难以下咽了。当我噎在那儿的时候,利奈特瞪大她那浣熊般的眼睛,喘着气说:“你?玩乐队?你演奏什么乐器,单簧管吗?”
“不,亲爱的,”妈妈定了定神,“爸爸是吉他手。”
“吉他?”
“酷!”马特——或者麦克——说,“摇滚,乡村,还是爵士?”
“乡村,”爸爸说,“千万别笑话我,孩子。”
“老兄!我们懂的。向你致敬,哥们儿。”
“当时,我们乐队想试着录一张小样,可那贵得没边儿。那是在大城市里,竞争激烈。在这里录小样?我甚至都不知道这里还有录音棚呢。”
马特和麦克还在笑:“这里没有。”
“你们去哪里录的?怎么支付得起呢?”妈妈在桌子底下狠狠地打了他一下,于是他补充说,“我只是好奇,佩西!”
马特和麦克俯下身子:“我们自己录的。”
“就在这里?你们自己录?这不可能。”他看起来快要疯掉了,“你们从哪儿搞到合成器的?”
妈妈又踢了他一脚,但是爸爸转过身去对她说:“别这样了,好吗?我只是好奇!”
马特——或者麦克——说:“没关系,罗斯基太太,”他冲爸爸笑了笑,“我们在网上和二手市场寻找卖家。人人都想把手里的旧模拟合成器换成数字合成器,因为别人都这么做了。数字合成器,如果你问我们的话,很烂。丢失了太多的波形。它们不够丰满,而我们显然希望它更雄厚一些。”
外公举起一根手指:“可是CD上收录的是数字信号,所以……”
“没错,不过这是最后也是唯一一个我们不得不妥协的步骤。这是进入这个行业所必需的。人人都想要CD,但是多音轨和压制成双轨的时候,仍然是模拟信号。而且我们负担得起,罗斯基先生,因为我们买的是二手合成器,我们从十二岁那年就开始攒钱了,”他笑了,“你现在还弹吉他吗?如果你愿意的话,我们也许可以,嗯,录一些你的曲子。”
爸爸低下头,起初我不确定他是不是会发怒或是叫骂。然后,他似乎轻轻地哼了一声,说:“谢谢,不过那已经不是现在的我了。”
那也许是爸爸整晚说出的唯一一句真心话。在那之后,他就陷入沉默。他试着偶尔笑一笑,不过,基本上都是在沉思中度过的。我开始有些为他伤感。他是不是想起了年轻时玩乐队的美好时光?我试着勾勒出他当年的样子,穿牛仔靴,戴牛仔帽,肩膀上挎着吉他,弹起威利·尼尔森的曲子。
他是对的——那已经不是他了。
可是,这让我前所未有地感觉自己像是个陌生人,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。

我出了什么毛病?

当聚会结束,贝克一家走出屋门的时候,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。朱莉碰了碰我的胳膊。那天晚上头一次,她看着我。还是那种眼神,坦率地、单纯地看着我。
她说:“对不起,刚才进门的时候我太生气了。今晚人人都很愉快,你妈妈能邀请我们,真是太好心了。”
她的声音很轻,像耳语一样。我像个傻瓜一样站在那儿,看着她。
“布莱斯?”她又碰碰我的胳膊,“你听见我的话了吗?对不起。”
我强迫自己点了点头,可是我的手臂发麻,心脏狂跳,我觉得自己正在朝她靠过去。
然后她走了。在一片欢快的再会声中,走出大门,走进黑夜。我试着平复呼吸。这是怎么了?我出了什么毛病?

瑞克的面目

妈妈关上门,说:“好吧。我说什么来着?这家人多可爱呀!两个男孩子就和我想象的一样。利奈特,你为什么从没告诉过我他们这么……这么迷人!”
“他们是毒贩子。”
人人都把目光转向爸爸,张大了嘴。
“什么?”妈妈问。
“不这样,他们根本不可能买得起那种合成器,”他盯着利奈特,“是不是这样?”
利奈特的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瞪出来了。
“瑞克,拜托!”妈妈说,“你不能就这样指控别人!”
“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,佩西。相信我,我知道音乐家是什么人。没有别的可能了。”
利奈特叫道:“我碰巧知道他们既不吸毒也不贩毒。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?你是个两面三刀、高高在上、心胸狭窄的白痴!”
片刻的安静之后,他给了她一个耳光,很响,重重地打在她的脸颊上。
妈妈指着他的脸,我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,而姐姐则跑向她的房间,边跑边回头骂着。
我的心怦怦直跳。利奈特是对的,我也差一点儿就要指着他的鼻子说出同样的话了。但外公拉住我,我们一起退到属于我们的角落。
我在自己的房间里转着圈,急切地想和利奈特说几句话。去告诉她,她做得对,是爸爸太过分了。但是透过墙壁,我听到她在大哭大叫,而妈妈正在安慰她。然后,她冲出屋子,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,然后妈妈又和爸爸吵了起来。

他们很酷

因此,我留在了屋子里。十一点以后,一切风平浪静,但余波仍在。我能感觉得到。
我躺在床上,透过窗户遥望天空,想起爸爸平时有多看不起贝克一家,他是怎么贬低他们的房子、院子、汽车以及他们为谋生所做的一切,他是怎么管他们叫“垃圾”,还嘲笑贝克先生的画。
而现在我发现他们家其实很酷。每个人都是。
他们……很真实。
而我们呢?在这间屋子里,有些东西正在迅速失去控制。
探寻贝克家的世界为我们自己的世界打开了一扇窗,而里面的景色一点儿也不美。
这些东西都是怎么出现的?
为什么我从前都没有意识到?
环视四周,我忽然有种身处陌生人中间的感觉。我们两家在对街住了很多年,但我根本不了解他们。利奈特确实是会笑的。罗斯基先生外表整洁优雅,而内心却明显有些东西深埋在外表之下,慢慢腐烂。而一向能干的罗斯基太太似乎慌乱到几近亢奋的程度。她是因为我们的存在才如此紧张吗?
然后是布莱斯——他最让人烦恼,因为我不得不承认,我其实并不了解他。从最近的发现来看,我也不打算继续了解下去。看着桌子对面的他,我只觉得陌生、冷漠而超然。
没有火花,也不再有任何的愤怒或焦虑。
什么都没有。

晚宴之后

妈妈挽着爸爸的手,我和哥哥们一起走在他们身后,他俩拿着吃剩的派。我们一起走进厨房,马特给自己倒了杯牛奶,对麦克说:“罗斯基先生今晚对咱们穷追不舍啊,是不是?”
“他还挺较真。也许他以为我们在追求他女儿。”
“我可没有,哥们儿!你呢?”
麦克也倒了一杯牛奶:“说是斯凯勒还差不多。绝对不是我。”他笑了。
“可她今天晚上真酷。她狠狠批了她爹一通,对吗?”

爸爸从橱柜里拿出一个纸碟,切了一片派:“你们今天晚上很克制嘛。换了我,不知道能不能有你们那样淡定。”
“啊,你知道,他只是有点……固执。”马特说,“你得附和他的观点,然后跟他讨价还价。”他又补充道,“当然,我可不想要个那样的爹……”
麦克把牛奶喷了出来,“哥们儿!你能想象吗?”马特一掌拍向爸爸后背,“没门儿。对我最重要的那个人在这儿呢。”妈妈站在厨房另一头笑着说:“我也一样。”
我从来没见过爸爸掉眼泪。他没有坐在那儿大声痛哭,但泪水明明白白地从眼眶里滑落。他拼命眨着眼睛,说:“孩子们,不想再来点派配牛奶吗?”
“哥们儿,”马特跨坐在椅子上说,“我也是这么想的。”
“是啊,”麦克补充道,“我饿坏了。”
“也给我拿个盘子!”麦克打开橱柜,我冲他喊道。
“但我们刚吃完饭。”妈妈叫道。
“别这样嘛,特瑞纳,吃点派吧。味道好极了。”
那天晚上,我捧着吃撑的肚子,开心地上床去了。躺在黑暗里,我想,一天之内可以经历多少强烈的感情啊,像现在这样结束这一天又是多么幸福。
当我快要迷迷糊糊进入梦乡的时候,我的心是那么……自由。

我是否应该养只公鸡?

我是否应该养只公鸡?我曾经听说过,只要养一只,就能让周围的母鸡下更多的蛋,不管它们是否有实际上的接触。我甚至可以让我的鸡继续繁殖,得到一群全新的用来生蛋的母鸡。但我是不是真的想把这个过程重新经历一遍?不。我不想为了邻居维持一个农场。如果我的母鸡全都不再生蛋了,也许对我更好吧。我把耙子和铲子放到一边,挨个亲了每只母鸡,然后回到屋里。主宰自己命运的感觉真好!我感觉自己充满力量,正确而坚定。

篮子男孩

作出正确的选择

然后,我看到了朱莉。她和我隔着两张桌子,正对着我的方向,可她并没有看我。她看着琼恩,她的眼睛闪闪发光,她在笑。
我的心跳慢了一拍。她在笑什么?他们在聊什么?她坐在那儿,怎么那么……美?
我觉得自己渐渐失去了控制。这感觉很奇怪,就像不能控制自己的肢体一样。我一直觉得琼恩很酷,但现在我只想走过去,把他扔出屋子。
雪莉抓住我的胳膊:“布莱斯,你还好吗?你看起来……我不知道……像着了魔似的。”
“什么?哦。”我试着做了个深呼吸。“你在看什么?”米兰达问。她俩都从我肩膀上面看过去,然后耸耸肩,继续挑拣着食物。
可我不能自已地再次看了过去。内心深处,我听见外公在对我说:“你现在作出的选择将会影响你的一生。作出正确的选择……”
作出正确的选择……
作出正确的选择……
作出正确的选择……

米兰达&雪莉

“哦,别再拍他马屁了,雪莉。你想说你是为了追求他的头脑?上帝,看你这样讨好他,我真想吐!”
“讨好?你再说一遍?”
“你听见我说了。反正他不会邀请你参加毕业舞会的,所以还是放弃吧,你说呢?”
这次午餐到此为止。妈妈做的一片苹果挞碾碎在米兰达的头发里,剩下的牧场风味酱涂在雪莉的头发上。
麦克卢尔夫人还来不及说“看在推进者的分儿上,你们在干吗”,她俩就在地上滚作一团,抓花了对方的脸。

亲吻

趁这个机会,我离开座位,朝朱莉走去。我抓住她的手说:“我必须跟你谈谈。”
她从椅子上欠起身:“什么?怎么了,布莱斯?她们为什么打架?”
“抱歉,我们离开一会儿,好吗,琼恩?”我拉着她离开桌子,但是没有地方可去。拉着她的手,我根本无法思考。
于是,我停在屋子的正中间,看着她。看着她的脸。我想摸摸她的脸颊,看看那是什么感觉。我想摸摸她的头发,它看起来难以置信地柔顺。
“布莱斯,”她轻声说,“出什么事了?”
我开口问她的时候,几乎要窒息了:“你喜欢他?”
“我……你是说琼恩?”
“是的!”
“哦,当然。他是个好人,而且——”
“不,你喜欢他吗?”我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膛了,我拉起她的另一只手,等待她的答案。
“嗯,不是。我是说,不是那种……”
不是!她说不是!我不管此刻我身在何处,也不管有谁在看。我想要,我不得不亲吻她。我倾身向前,闭上眼睛,然后……
她从我身边挣脱了。

过去的布莱斯已经死了

我是走回家的。穿着挤脚的皮鞋,脏碟子在黏糊糊的野餐篮里叮当作响,“篮子男孩”一路跋涉回到了家。
而我的内心世界正进行着一场激烈的斗争。过去的布莱斯想要回到从前,想和加利特一起闲扯,想把朱莉安娜·贝克继续恨下去。
想成为“那个人”。
但在我的潜意识里,过去的布莱斯已经死了,我已经无法回头。对加利特、雪莉、米兰达,以及任何一个不了解我的人。朱莉和他们不一样,但这么多年过去了,我已经不在乎这些了。
我喜欢这样。
我喜欢她。
每次我看到她,她似乎都变得更漂亮,她仿佛散发着光彩。我指的不是像一百瓦的灯泡那样发光,她只是具有了同样的温暖。也许是因为爬树,也许是因为给小鸡唱歌,也许是因为敲着木桩,梦想着永动机,我不知道。我知道,和她相比,雪莉和米兰达都显得太……普通了。
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,从来没有。承认它,而不是隐瞒它,让我感到自己充满力量与幸福。我脱掉鞋袜,把它们也放进篮子,光脚向家里跑去,领带搭在我的肩膀上,我忽然明白了加利特那天晚上说的一句话——我心动了。
彻彻底底地心动了。

外公认证

“我试着亲她来着!当着一屋子人的面,当时我正跟雪莉和米兰达在一起,作为那个傻乎乎的‘篮子男孩’陪她们吃午餐,然后我试着去亲她了!”
慢慢地,他的脸上浮出一个笑容:“你这么做了?”
“我就像着了魔似的。我控制不住!但是她把我推开了,还……”我透过窗户望着贝克家的房子,“现在她不肯跟我说话了!”
外公开口了,声音很轻很轻:“也许她以为这只是一时冲动?”
“可我不是一时冲动!”
“不是吗?”
“不,我是说……”我转向他,“都是从那篇该死的报道开始的。我不知道……从那时开始,我就变得很奇怪。她的样子变了,她的声音变了,对我来说她甚至变了一个人!”我盯着窗外,“她……她只是变得不一样了。”
外公站在我身后,和我一起望着对街。“不,布莱斯。”他轻声说。
“她跟原来一样,是你变了。”他拍拍我的肩膀,在我耳边说道,“还有,孩子,从现在开始,你再也不是过去的你了。”
也许外公为此感到高兴,可我就惨了。我吃不下饭,看不进电视,几乎什么事都做不成。
于是,我早早爬到床上,却也睡不着。我从窗户盯着她家的房子,已经看了好几个小时了。我看过天空,也数过羊。但是,我就是忍不住后悔自己这些年来竟然这么傻。
现在,我怎么才能让她听我说话呢?只要她愿意,我可以去丈量那棵巨大的无花果树,从树根到树梢;我可以喊她的名字,让声音飞过屋顶,让全世界都听到。
因为我对爬树是那么地一窍不通,所以我认定这说明我愿意做一切事情,换来她跟我说话;上帝,我愿意跟着她爬进沾满鸡屎的鸡笼,假如这能奏效;我愿意永远只骑自行车上学,穿过崎岖的道路,假如这能让我跟她在一起。
做点什么。我一定要做点什么,让她知道我变了。做点什么向她证明我觉悟了。
但是做什么呢?我怎么做才能让她知道,我不是她以为的那样?我怎么才能抹去我之前所做的一切,从头再来?
也许我做不到。也许这根本就不可能做到。不过,如果说我从朱莉安娜·贝克身上学到什么东西,那就是,我必须全心全意地去尝试。
不管结果如何,我知道外公说对了一件事。
我再也不是过去的我了。

朱莉

突然间,雪莉和米兰达像只巨大的毛球一样滚倒在地,用食物互殴起来。
布莱斯不知从哪儿冒出来,出现在我们的餐桌旁边。他抓起我的手,把我拖到一边,低声说:“你喜欢他吗?”
我惊讶得不知所措。
他抓住我的另一只手,又问了一遍:“你喜欢他吗?”
“你是说琼恩?”
“是的!”
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说的了。他直视着我的眼睛,紧紧地抓住我的手,然后把我朝他的方向拉了过去。我的心跳得飞快,而他闭上眼睛,他的脸离我越来越近……就在这里,当着所有“篮子男孩”、他们的约会对象,以及大人们的面,他要吻我了。
吻我。
我慌了。我一辈子都在等待这个吻,但是,现在?
我挣脱了他,跑回自己的餐桌。

“妈妈,这些年我真的一直都喜欢他吗?我从没有真正了解过他。我只知道他有一双我见过的最漂亮的眼睛,他的笑容像阳光融化黄油一样融化了我的心。但我现在知道,他内心深处不过是个懦夫,是个鬼鬼祟祟的家伙。所以我必须忘记他的外表!”

佩西的决定

“这个星期,佩西来了好几次。她……她正在度过一段艰难的日子。”
“怎么回事?”
妈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,说:“我想,你已经足够成熟到保守这个秘密了,我只告诉你一个人,因为……因为我想这跟你也有关系。”
我屏住呼吸,等待着。
“这段时间,佩西和瑞克之间爆发了非常激烈的矛盾。”
“罗斯基先生和太太?关于什么?”
妈妈叹气:“关于所有的事,我想。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
妈妈用非常非常轻的声音说:“佩西有生以来第一次看清楚了她丈夫是个什么样的人。虽然晚了二十年,有了两个孩子,但她还是作出了决定。”她冲我悲伤地笑着,“看来佩西正在经历和你一样的过程。”

你不需要跟这个男孩结婚

“我不想落得像罗斯基太太一样的下场!”
“你不需要跟这个男孩结婚,朱莉安娜。你为什么不听听他要说什么呢?他不顾一切地想跟你说说话。”
“他想说什么呀?他已经把取笑戴维叔叔的错误都推到加利特身上了,抱歉,我不能接受。他对我说谎了,他没有为我站出来……他……他什么也不是,我根本不想喜欢上他。喜欢他这么长时间,我只是需要时间把他忘掉。”
妈妈坐在那里沉默了很久,脸轻轻地抽动着。然后她说:“你知道,人是会变的。也许,他最近也受到了一些启发。诚实地说,任何一个敢于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吻女孩的男孩子,在我看来都不是懦夫。”她抚摩着我的头发,轻声说,“也许你对布莱斯·罗斯基了解得还不够深。”
她把我一个人留在房间里继续纠结。

种一颗无花果树

他拖过来一些盆栽用的土壤,用铲子划破袋子,把土倒进洞里。然后他消失了。回来的时候,他费力地扛着一棵用麻袋裹住根部的巨大的树苗穿过草坪,他一边往前走,树枝一边前后摆动,窸窣作响。
爸爸走过来,陪我一起坐在沙发上偷偷地看着窗外。
“一棵树?”我悄声说,“他要种一棵树?”
“我想帮他,可是他说他必须自己动手。”
“这是棵……”剩下的半句话卡在我喉咙里。
我根本不用问,他也知道他用不着回答。从叶子的形状和树干的质感,我能看得出来。
这是一棵无花果树。

Footnotes:

1

(美) 文德琳·范·德拉安南 著; 陈常歌 译。——南昌:百花洲文艺出版社,2018.1

Date: 2025-08-20 Wed 17:13